切了,吃了

一丝不挂

#苏爱


有点病的小故事 一部分对国拟人的讨论


但是中心思想:

生命不息 搞事不止!by帕特里克



苏格兰沿着地下室的回廊向前走。他已经很久不将匕首藏进靴筒中,如今重复这个习惯,带给他的也只有不习惯。墙壁两边的金属架上照明物质都已经燃尽,他还要自己举着根蜡烛,像家人临终之前就是他站在床头指引灵魂应该归去的道路。但他现在将去做出的事并没有这样的冠冕堂皇:他在奔赴只有他一人参加的葬礼,一个结局,一次尝试,一场谋杀。


一丝不挂


帕特里克在河水里泡得不知今夕何夕。他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初是做一条鲑鱼,每年夏季的末尾秋季的开端就会跟随溯河洄游的鱼群长途跋涉,在大西洋彼端逆流而上,跳入河床进行繁衍。但他是一条特殊的鲑鱼,因此只是重复同样的动作,目睹表面上的同胞排精产卵,被熊吞吃入腹,被鸟衔上天空,被大地困在深处,血管爆裂而死。在这样的仪式过后,他孤身一鱼,回到海洋,一边思考,一边等待第二年的旅行。等到他有了人类的躯壳,回想起来,这就是仪式性留下的最初启蒙。

然后他做一只鸟。他与鸟群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因为鸟群没有这样特殊的生存仪式。他做一只鸟,由于他被命运牵扯,也进了某只鸟的胃肠,他就变成了鸟。他在天空中久久盘旋,怎样也看不到陆地,看不到他在做鲑鱼时不屑一顾的陆地。他精疲力竭,在空中飞上二百六十七天,终于看见在水中露出头角的岛屿。他收起翅膀,落上散发海盐味道的枯树,用本能的方式啼鸣,但没有任何一种生物回应。他在荒芜的岛屿上筑巢,日后才懂自己遭遇的被称作洪水。

从此他无所畏惧。他做过鱼,做过鸟,在这之前做过山川湖海,直到文明像风一样渗透,他才躲进人的躯壳。他不是人,他是藏身于人体内部的某种东西,直至日后被构建出来,因此永不死灭。

但他现在不是鱼。他怀疑自己已经四分五裂,但用另一种方式思考大概是尚未重组。他的半个头在这里,下半个头在那里,躯干埋进砂砾,四肢还没有诞生。他一动不能动,还好整以暇,思考自己目前在用哪部分思考。用哪部分思考?用脑。大脑也被分成了几部分。他在用哪部分思考?他如此自得其乐,迈入哲学殿堂,也不觉得无聊。他至少知道自己在用双眼注视,看到细小的银鱼从几步远的自己的鼻腔钻进去,再沿着下巴的骨缝钻出来。他想着:做条鱼还真好啊。

他很想翻个身。他如愿了。河水裹挟着他,把他思考的这一部分翻个底朝天。他的视野也颠倒过来,前所未有,全新体验。


仅剩的血缘也是命运的一份子。爱尔兰自打成为爱尔兰之后就比这世界上任何人更擅长苦中作乐,于航船被看守推搡着越过尸体推上陆地,深吸一口南半球与伦敦天差地别的新鲜空气,他就自我安慰:我至少还有空气。他在草原上迈开几步,继续自我安慰:当初他做鸟的时候,爱尔兰岛连草原都没有。他有空气和草原,约等于拥有一切,他就会携带着这一切再次逃跑。

同船的囚犯向他咧开嘴。他说:但愿我们能到达同一处。

帕特里克说:谢天谢地,那是我的荣幸。

他摘掉不存在的帽子,动作夸张地向他致意。随后人群都在他身旁匆匆流过,人对他而言不过会说话的石头。

他与袋鼠说话。他被人类的社会驯化,早就失去与动物交流的能力,不交流又会死掉,但与这片陆地上新生的那个孩子用语言交流的话,就和与袋鼠交流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幼年的澳大利亚顶着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的基因继承而来的自然卷,含糊不清,咿咿呀呀,向他挥出拳头。他喘一口气,向后仰倒,扎根进泥土里,方才感到快乐。交流从来就不只有语言这一种形式,像是他刚刚做人不久,遇到斯科特,斯科特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但是他们只要那么站着,就有种能互相理解的错觉。帕特里克现在也有种他能和这孩子相互理解的错觉,于是他对澳大利亚说:那我就叫你利亚姆。

相互理解的确是错觉。他的交流,不过是面对镜子,重新对自己作出解读。做爱尔兰并非他情愿,这就像是随机数,随机到他身上,他也不得不承担。他不太想承担,但现如今就是爱尔兰。然而日后他再见到成年的利亚姆,利亚姆对他说:之后有人给我取名为利亚姆……

他把澳大利亚丢在草原上,试图胁迫一只袋鼠跟他回利物浦。后来他带着淤青肿胀的脸颊蜷缩在装着燕麦的货舱里,思来想去,实在忍不住笑。笑是他为数不多的自由之一,也是伴随他漫长的一生的最后武器。他偶尔把这段经历拿出去给人讲,绝口不提自己吃了一个月腐烂的卷心菜,吃到面目发绿,牙齿磨损,还被怀疑船舱里有只耗子。

但他原本吃什么都可以活得下去。食欲是他与这副身体紧密结合的第一步。先是食欲连接起他的精神与不属于他的躯体,使他终于确认那是他的所有品。他无所畏忌,撑着自己名下少得可怜的航船之一渡过海峡,生计所迫,捡回商船为了保命丢弃的货物,借望远镜看到英格兰的船与荷兰的船交火,恨不得在桅杆上跳交谊舞:打起来!打起来!

随后代价也来得飞快。他脚踝拴着绳子被倒吊起来,还能凭借极佳的视力从人群中看到亚瑟的脸。他们本就算不上同胞,缠绕的血脉也早就被淡化得一干二净,名义上的亲属关系更像是重复千遍言灵。他现在又觉得自己像只猎鹰,能捕捉到他五官的变化,能发觉他的表情,但只是用眼睛辨认他在说话这件事本身,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但帕特里克永远快活,尽管他顶着舶来的从未拥有的名字活上几个世纪,笑与严肃的场合时常不合时宜,也不妨碍他此时此刻对他的兄弟做一个鬼脸。

倒吊也杀不死他。乔治三世被无形的王冠拖累,没能跑得过病魔纠缠,而帕特里克在不存在的加冕仪式当天被带回伦敦,七天之后的清晨就拆了两根铁管翻窗户逃之夭夭。他直到那时也不认为自己是人,所以动物的灵活本领样样精通,轮到被人类出卖,拴着锁链扔进地下室,再过七天留在手铐里一只手,也像是蛇蜕的皮,壁虎丢的尾巴,他本人则是穿山甲,灰头土脸地从另一边钻出,浑身上下沾染的都是泥土的芳香气味。

尽管如此他也快活。肉体上遭受的伤害从来没办法给他留下其他切实的创伤。直到饥饿的后遗症令他奄奄一息,药物让他做梦,他是条在银河之间穿行的飞鱼,事到如今才不得不承认:他绝无可能再成为动物了。饥饿,疼痛,苦闷,爱憎,孤独,思考的副作用,亲缘关系,直至花样百出又千篇一律的欲望,就是这些把他困在人世,像土地困住鲑鱼,并且加速它们死亡的腐朽速度。他只有在加诸名字之前才能够选择不去做人,一旦有了名字,什么都晚了。


于是斯科特带着他的匕首推开地下室的铁门。亚瑟豢养的幕僚无法停止对国家本质的好奇与渴求,正巧疫病给他们送来之前怎么也关不住的实验样本。他们折腾上几天几夜,勉强意识到观测不动的道理,意识到目光也是一种力量。而苏格兰现在站着,注视着丧失生命力因此死气沉沉的爱尔兰,知道在那里沉眠的不是帕特里克,只是人的躯体,但人的躯体与他本身并没有什么无法切断的联系。他的刀刃贴着爱尔兰的颈动脉,切下去的触感才让他感觉到唯一的真实,寥寥的自由又能以新的方式蜿蜒着生长。

他拖着那具尸体,就近将它丢进海洋,再整理穿着,应亚瑟的邀请,去参加伦敦的工业博览会。他心情愉悦,脚步也轻快,心知肚明这又是默契派上用场,是他能为爱情奉献上的那一点屈指可数的力量。苏格兰鲜少后悔,所以他学着做人,又打定主意不再做人,可即使不做人类,也要学习将血缘当做手段,又要注意不被假名所束缚:在语言成形之前,海峡都是流淌着红白血球的血管。身体可以置换,感情的投射也完全可以跨越,就在这个瞬间,头顶的鸽子都比沉入海洋的尸体更接近帕特里克,他也心安理得地坦然接受为人的帕特里克抛出来的爱憎。

因此帕特里克又得以在这世界上随便的哪一个角落重生。他在香侬河的河水里成形,像是为了变作人类,重新体会胚胎于子宫的羊水中成形的孕育过程。他彻底熔化在了人群之中,建立起最后的也是最无可动摇的联系。他在水中张开嘴吞咽,因此知道自己再次拥有了口腔与食道。他伸出手去触碰水草,用足尖踢向顽石,因此知道自己再次拥有了四肢。他于河底吐出泡泡,因此知道自己再次拥有了肺。而就在他发觉自己已经拥有肺的一瞬间,河水就开始排斥他。他在水中会得到的只是窒息,因此他不得不浮上岸去,甩掉对自己曾经是条鲑鱼的那段时间的所有留恋。他不得不重新成为人类,但爱尔兰依旧是最快活的那一个。

他就从香侬河里爬出来。他重见天日,浑身湿漉,一丝不挂,吓到行走的路人。他吐出胃中的水,用无力的腿撑起身体,去问胆子稍大还没有逃走的人现在是何年何月。他现在选择做人类,就像斯科特选择拒绝人类一样坚定,但鱼能习惯枯树,砂砾能发现飞鸟,感情作为流动的状态也不是人类独有。他去触碰自己的喉咙,反刍被他语言之外的信息吸引过来的斯科特,赋予他的做人之前最后一次的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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