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了,吃了

一个爱情故事

#太中



“人啊,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是会哭的。”


一个爱情故事


在他管好自己的嘴不去戳他过去那位搭档弦时时刻刻崩到临界点的暴脾气的难得机会里,他的搭档也曾经心平气和,和他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来打发时间。中原中也平时话其实算不上多,他声音又低,这么平铺直叙时听起来像爵士曲。他和太宰本没有多少话好讲,谈话内容不可能触及黑手党与侦探社,也决不会触及他们俩之间那点说久远便深厚说短暂就凉薄的旧事,事到如今,能放到台面上讲的也都成了灰,在空气里略略浮着那么一层。但更多的时候,中也抬眼看他,讲到一半,就不肯讲了:和你说干什么,和你说也没意思。

太宰默认了他的没意思。他们曾经分别四年多,没人盼着重逢,不如说是宁愿人生不相见,又都心知肚明,有朝一日总要再会。他们再会,又一拍即合,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床上关系,再没话可说,也实属尴尬。中也不读小说,踏进他的卧室看书架上小说摆得乱七八糟,抽出一本,翻两页塞回去,随口问他讲的什么,他就只答:爱情故事。中也藐视爱情故事, 可太宰说得像爱情故事涵盖一切,引他好奇,继续追问下去:“什么爱情故事?”

“就爱情故事,”太宰说,“主人公和人家夹缠不清,到最后也没学会告别,三流小说家,写的烂俗爱情故事。”

中也瞥他一眼,反而笑了,自顾自地乐不可支:“这不就是你吗?”

“还是中也了解我,”太宰说,嬉皮笑脸,依旧试图故意激怒他:“你不也还和我夹缠不清。”

中也如他所愿,回他一个字:“呸。”

太宰倒是乐此不疲。中也到他的住所来的次数占比较多,太宰倒不肯到他家去,因为中也自称养狗。尽管太宰知道他虽然喜欢动物却没那个时间与精力养狗,养不好他肯定宁愿不如不养,那所谓养狗也就是拿出来吓他,可他态度摆得足,听说有狗,就拒之千里。中也嗅觉如犬科动物一般灵敏,进他的卧室就皱鼻子抱怨劣质香水气味,他讽刺道你带女人回家,也不怕有朝一日被人家堵门,看来用不着我动手,你也早晚死于情杀案件。

太宰拍手称快,借你吉言,那可真是天遂人愿。

中也嗤笑一声,说他永远这副样子。他也就没再说别的。

后来太宰难得敲他的门。中也开门看到他的脸就忍不住火,太宰还举起手里袋子,几罐苹果酱,说回了趟老家青森,惦记着你,给你带点土特产。中也骂他说谎不打草稿,他们小时候就从黑手党长大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哪来的老家,太宰表情诚恳也没理会他的质疑,还接着说自己去那几天青森天天下雪;他临走把自家钥匙忘侦探社了;坐新干线回来得晚,现在下班时间,没法取,无家可归,希望别被扫地出门。中也烦不胜烦,最后还是放他进来,他转了一圈,装模作样:“中也你没养狗啊?”

“你再说话我踹你出去。”中也说,“你信不信我这就牵条狗回来?”

“别。”太宰老实了,“借用一下浴室。”

他伸手过来,隔着手套捏他的指尖,没出声,冲他对口型:今天做吗?


后来还是做了。太宰看着他靠在床头脱他的皮手套,露出纤细又利落的线条,手心直接都覆着茧,远看不像拿枪之人的手,粗糙触感才泄露些端倪。他平时袖子里探出那截手腕就白得扎眼,黑手党给他的二十二年始终浑身浴血,那双手也污浊不堪,沾满脓血脑浆组织液,黄泉洗刷三天三夜都荡不清余罪,现在暖光隔着红酒杯斜照过来却还是那么干净好看。他心都是黑的,再怎么仁慈操守尊老爱幼扶老人过马路,杀人时还是眼都不眨。可他此时此刻上了床,一层皮盖着鲜红的活跃心脏,和他动情时的眼角一般红,太宰自恃与他竹马竹马,相互底细都摸了个一干二净,不说理解也是全然了解,此时此刻倒真有一瞬间信了他泄露出来的一抹殷红。

但太宰转眼又想,中也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他反过来也是一样,靠那点默契摸得透彻,真要说那几年藏着什么,彼此都张口结舌。不过他不在意,中也自然更不在意。太宰看他的眼角,看他眯起的带着水光的眼睛,想起之前一次他眯着眼,棱角线条比此时此刻凌厉万分,不过都是这双眼睛。太宰躺在床上,和他说想死,他听着,看起来不耐烦,但是听得真切,过一会就凑过来,手指按着他的颈侧,他的颈动脉就在他手指下方突突直跳。

“哎,太宰,”他说,语气比平时冷淡,“你要真想死,我可以帮你。”

他又想起坂口安吾。坂口与他喝酒谈天内容一样无关痛痒,但偶尔也装作无关痛痒,劝诫某人别放在心上,“太宰君不过说说而已”。自杀也好殉情也好,都不过说说而已,太宰君这种人,不可能迷上哪个女人,更不可能就这么和某个女人一同去死。

有朝一日,万一就这么死了,麻烦就大了。

“是啊,”太宰就扯他的袖子,然后闭上眼睛,“我是真想死,帮帮我吧,中也?”

中也啧了一声,松了手,那么俯视着他片刻,离开了。

天不遂人愿,更别指望我帮你。


他们结束之后,中也披着他的衬衫,两个人分坐在床两边,之前那点亲密暧昧的气息又荡然无存了。太宰觉得自己冷却得快,也得益于中也的个性。现在轮到他说点什么,他想起前一阵开导侦探社成长期的猛虎,他其实什么都没做,三言两语,只不过大猫心里有结,稍微点拨一下,他自己就解开了。他随口向中也提起,只说自己事到如今还有心思安抚后辈,他说人死了父亲之后可是会哭,中也叼着烟,说话也含含糊糊:“那你会不会哭?”

太宰治又不会哭。他道理说得冠冕堂皇,眼看着敦了结心事一身轻松,他回过头看看自己,扪心自问:那换你你会哭吗?不会哭。不会哭,那就不要问了。中也对他一无所知又全然了解,他不知道太宰某段往事,借着惯性都能一语道破,好像他们之间感情深厚,讲出来就也变成另外一个爱情故事。他蹭中也的烟抽,中也坐在另一边,和他中间隔了五厘米,这五厘米反而让他心安理得。中也点了烟,不等他说话,把打火机和烟一起抛给他,砸得他指节疼。房间里烟雾缭绕,太宰偷眼看他,看他被烟线和散开的长发稍微遮起来因此也变得模糊而柔和的眉眼,冷不丁开口:哎,中也,你还是救救我吧。

中也这次都懒得理他。太宰心知肚明,就算有人救得了他,那也不是他中原中也。中原中也做亡命徒做得开心自在,有朝一日就算真着了道,那也直接魂飞魄散,哪里都不是他的。他抽了口烟,又想说:那我救你呗?这句话也没说出口。人救人自救,只是他自己的那点心思,中也不同,中也心里不装这些,他坦坦荡荡逍遥自在,更不可能被他拖着落水,落水了也一样撑着小船渡过河川。更何况中原中也就算将来下了十八层地狱,也不会呼救,更轮不到他来救。

后来他穿好外套,和中也一同出去。横滨不同青森,四季气温宜人,一年到头也就两三场雪,一出太阳就化得干净。中也还保留着对旧时搭档的半点温情,问他要不要蹭车,太宰自称拿微薄工资的普通职员,搭公交回去就好。接着他们又没话可说了。他们平常沟通交流吵架拌嘴为主,没心情吵嘴,那似乎就真是关上了开关,幸好就算沉默也一样,习以为常之后就再没什么特别。

那时候中也站在他旁边,他一偏头就能看见熟识的眉眼。太宰想着他,又想,好像有那么几秒,他还真想做个三流小说家,写他烂俗的爱情故事,和人家夹缠不清,到最后也没学会告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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