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了,吃了

死鼠之屋

#普洪


去年给普洪本《双重梦境》写的稿子,今天主催说稿子解禁了,于是发出来混个更

顺便打个广告,还有一部分余本,阵容强大装帧精美超级良心,非常稀有的普洪文图合志不来一发吗(咳)链接戳


scp paro,有一部分克苏鲁元素,但其实一直没说基础是隐晦的国设

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总体是个浪漫故事



死鼠之屋


伊丽莎白上车的时候德国人试图和她套个近乎。他额角还残留着刚刚在拘捕行动中留下的伤,手腕也不例外,车窗上方扣着手铐一端的把手也有利器留下的痕迹,这让她毫不怀疑假如她就这么把他铐在这里不管,在太阳下山之前他就会挣脱开束缚然后不知所踪。基尔伯特冲她咧开一个极尽友好可能的笑容,就好像他刚才没扭断她那个部下的手,那位现在也没在帐篷里接受治疗,龇牙咧嘴地说着巴尔福今晚肯定要遇上大雨倾盆。当然在这里没有大雨。他们追着这个疯子向西推进了五百六十公里,沿途只有烈日仍然在烧灼,在公路上疾驰的时候打开车窗,席卷进来的也是干燥又强烈的快活空气。这里是它的领地。

这本来并不是她应当负责的区域。在上头的命令布置下来之前,她本来还在市中心的那家天主教会医院记录那个从杜塞尔多夫来的二十三岁目前正处于精神失常状态的D-1596的情况。他到现在都没有被终结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柯克兰博士还想着至少从他嘴里再撬出来点微妙的信息——他们目前还搞不懂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实上他还没有被派遣去接触任何收容物。当然柯克兰对他隐瞒了一些细节,但他对自己叙述情况的大体正确发了个誓。“他当时只是和接下来本来应当与他编在同一小组的D级成员进行了接触。我们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从结果上来看,他失去了正常意志。监视他接下来的状况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海德薇莉特工。”

“深感荣幸。”她当时看着那个小伙子的病例,头也不抬敷衍地回了一句,“那你们就没调查过剩下的成员?”

“这个。”柯克兰博士摊开双手,“无可奉告。”

伊丽莎白对此并不在意。那毕竟不是她的工作,而她也仅仅保持着人类应该有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又与常人别无二致,从来不肯为这份好奇心付出什么难以接受的代价。于是她收起文件,向柯克兰博士挥手作为临别之前的最后致意,然而英国人似乎还有话要说。“你看没看过天生杀人狂?”他突兀地这么询问,伊丽莎白顿了顿脚步,高跟鞋敲了房间的瓷砖地面几下,不明就里地偏过头看着他。

“没。”她说,“我本来以为你对电影电视剧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娱乐活动都完全没有兴趣。你看起来就像那种工作狂人,工作本身就是唯一的消遣。”

柯克兰博士简单地抿了一下嘴角,并没有做出反驳。他最后也只是说:“那就先告辞了,海德薇莉特工。反正你这次工作也没那么紧张(他这是在批评自己工作内容太少太闲,伊丽莎白识趣地心想),不如去看一看。”

不过伊丽莎白很快就把他说过的话抛到脑后去了。她仍旧每天早晨八点准时伪装成护士去病房报道,当然实际上就算她不这么做现如今这位头发蜷曲的D级人员也已经没有了可以分辨她身份的神智。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发呆,在她记录病房温度的时候转过脸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笔记本,少数时间里则变得兴奋异常,嘴里嚷嚷着她没有办法辨认的词句。唯一算是留给她一些信息的一次,他原本像平时一样一声不响一动不动,在她俯身检查他的情况的时候就犹如受了刺激。那似乎也不是因为惊吓——准确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惊喜。他喊着,“食人——!”伊丽莎白反应迅速地后退一步,而他转过脸,又高叫道,“Goules!”

伊丽莎白冷静地去摸自己挂在腰间的电枪。

“所以情况就是这样。”当天晚上她一边撰写给上级的报告一边与柯克兰博士保持通话,“他吼叫着关于食尸鬼的一些破碎的法语词,之后还试图冲过来咬我,就如同他对人肉拥有相当程度的食欲与渴求。你们确定没有因为一时失误把丧尸病毒放出来?”

“那也不是我放的。”英国人模糊的声音夹杂着沙沙的电流声传过来,“我非常高兴,海德薇莉特工。我恐怕取得了这一个月以来最具有突破性的进展。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您大概很快就可以从这无聊的工作里挣脱出来了。”

“所以,”伊丽莎白评论道,“我还是不知道这具体是怎么回事?”

“你暂时还没有了解更多信息的权限。”柯克兰博士不紧不慢地应对她的不满,“至少在这项任务中没有足够的权限。所以先别在意这件事了。不如珍惜一下轻松愉快的工作环境,再去看一场电影?”

伊丽莎白响亮地骂了一句。

然而她这次也没能如愿。三天后她丢下断断续续看了一半的电影,带着战术小组追捕这个据说是在实验途中出逃的同样是德国人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D-857,上级又对她强调过只能抓活的,绝对不能直接清理。虽然她对这种不合常理的任务指派摸不到头脑,却也只得和前几天的清闲活计彻底告别,联想起那位倒霉的牺牲品又似乎猜到点什么,不过自然没人解答她的疑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看起来倒是无比坦然:他把双腿架起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先是提议她应当顾及最基本的人权为他治疗(“我们唯一一个医师正在处理我们那个伤员,你再等等?”),然后抱怨没人把他当做可以沟通的对象(“你知道,一般情况下我们不会与你们沟通”),接下来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位小姐,有没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泡过姑娘?噢,我忘了,你入狱那么多年,自然没时间泡姑娘。”伊丽莎白好笑地加固了他的手铐,“我的好先生,我横跨了三个区域追你到这儿来,不是来听你胡说八道的。别做傻事,周围都是荒漠,你跑出去最后下场也不过曝尸荒野,那时候都没人来给你收尸。”

“本大爷是被陷害的。”基尔伯特理所当然地说,“而且死不了。”

“喔。”伊丽莎白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然而基尔伯特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他开始天南地北地胡扯起来。伊丽莎白埋首于确认他的档案,把他的滔滔不绝当耳旁风,直到听见他问,“你看没看过天生杀人狂?”的时候,她终于把自己的脸从他的档案卡里抬起来,给了他一个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可言的漫不经心的眼神。

“这电影最近很火?”她说,“我之前一个同事也问我看没看过。”

“恰恰相反,老古董。”德国人露出一个夸张的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向后重重地靠在座椅靠背上,“那家伙如果是英国人,大概是打算和你探讨一下以为自己摸进自己女儿房间才终于和妻子上了床的那个变态父亲的人性。”

伊丽莎白被逗笑了。接着她把档案卡凑到基尔伯特眼前。

“你在杜塞尔多夫出生?”

“对,没错。”基尔伯特爽快地承认,在伊丽莎白低头写些什么的时候目光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本大爷还以为你们会用什么更加高科技的东西。我之前接触过你们的一个博士,他还满怀敬畏与期待,用热恋般的眼神对我说科技就是效率。”

“所以你对我们还使用纸笔记录实验结果的这一现状感到十分不满以及失望,于是这就是你逃跑的理由?”伊丽莎白冲他挑起眉毛,“得了吧。之前这种事倒是发生过几次,但他们基本上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失掉了。放轻松。我们现在早就不再成批终结D级人员的性命了,你忘记这些事之后还能有个新开始。”

基尔伯特喉咙里滚出一声讽刺的嘲笑。

“本大爷本来就是无辜的,也不应该在这儿,我亲爱的。我他妈根本没杀人,更不应该被当做没有人权的什么小白鼠,参与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见鬼实验。见鬼的实验。”他说到“实验”这个词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偏过脸看向窗外:“我是被陷害的。虽然你们这种人大概都没什么同情心,不过老子要重申,我自打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良好市民,要不是被人陷害才不会被丢进监狱,然后被你们这群科学怪人挖出来送下地狱。他妈的。你给我个十字架,本大爷还能说一句阿门。”

“这话你早就应该和法官去说。”伊丽莎白不为所动地在纸上又写了几个单词,“我们又不是申诉机构。所以我们才被要求不要和D级人员过多接触。”

她对着基尔伯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她说,“你知道我们不会重复使用你们这些人员。我原本以为在实验开始之前他们一句话都不会透露。”

基尔伯特闭上了嘴。自从被抓住之后他第一次沉默了。与逐渐下落的夕阳散发出的最后一点余晖所相衬的,大概是因为光影的极端变化,他的脸色也明显变得晦暗不明。他沉默着,暗红色的眼睛在折射过来的影子之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大概有几分钟都没有移开视线。伊丽莎白并不习惯这样的注视,因此她试图将注意力移开,虽然这也确实无济于事。那是芒刺在背的糟糕感觉。于是她难得妥协:“没关系,这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她甜蜜地解释道,“等回去之后大概有人会让你开口的。”

德国人耸了耸肩。他再搭腔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腔调:“也许吧,好姑娘。”他说,“但我们要先回去再说吧?”

 

基尔伯特坐在列车之上。窗外的景色是一成不变的森林,偶尔探出来的枝条会被飞速行进的列车刮到,安静地断成两节。他不是什么能够安静看风景的人物,但此时此刻却难得地一言不发,因此只能听得见列车特有的在运行之中会响起的轰鸣声。

他偶尔也会思考生和死的永恒命题。实际上这个人类探寻几百几千年的问题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更准确来讲甚至可以算得上理所当然。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生死陌生。他一生中大半的时间都处于身边人生生死死的状态下,就算自己未曾经历,也实在算得上是潜移默化。更何况他其实也经历过。虽然诞生这种记忆太久远,不过死亡对比起来都可以说是真真切切。

伊丽莎白坐在他对面。她也难得地一言不发。他们彼此自从诞生的时候开始,虽然也算是了解,然而聚少离多,之间算是有些隔阂,不过倒也没有什么时候如此无话过。基尔伯特收回目光,看她一眼,也不准备打破沉默。他不知道伊丽莎白是不是也是在思考同样的问题。类似他们这种存在也从来没有对这一点提出过异议。他们原本认为,自己所依凭的概念,存在的时候他们便也离死还远,覆灭的时候他们便也跟着覆灭,并没有什么例外可言。想想罗慕路斯。

但事实似乎并不是这样。他们确实也应该进行思考了。毕竟这不是数学公式,也没有人真正给他们颁布过什么简单又明确的法则。他们究竟为什么生?又究竟为什么而死呢?

 

他们按照既定的计划在返程的路径上飞奔。似乎已经废弃多年无人看管的公路路况时好时坏,有一段路途他们不得不下车先把覆盖在上面的黄沙清理掉一部分。伊丽莎白倒是获得了就职以来的最高礼遇:她坐在车里,和坐在她左边吹着不成调子的口哨的D-857先生以及倚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吊着应急处理的三角巾的克罗尔面面相觑,当然对于后者来说更接近于咬牙切齿。

但她自己几乎也什么都没做。虽说理论上她处于带队者的位置,但本来她的职位与等级根本没有指挥一个战术小组的权限,事实上他们基本上也并不需要她指挥。她所做的事大概就是记录以及喝罐装咖啡。之前的追捕行动没有轮到她本人直接出手,成员的受伤看起来是一件单纯的意外事件,现如今他们比预期还顺利地踏上返程之路,仍然没有应当由她所负责的工作。这听起来就像手脚上长出了喉舌。假若平时这种礼遇她还可以收敛多余的心思,默不作声单纯接受还庆幸自己躲过苦差事,如今这种场合反而令她心情焦躁。

她本不该来。她也并不理解为什么是她必须要来。

但四周除了砂砾以及顽强生长的沙漠植物之外茫然一片,至少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状。伊丽莎白确认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配枪,基尔伯特此时终于停止了他的自得其乐,转过脸来看着她。他们的队员陆续回到车上来了。他们先是短暂地交流了几句关于天气的无关痛痒的对话,报告一切正常,按照罗盘指引应当继续向前行驶,或许返程要比来时要顺利很多。有人在报告根据仪器检测内容接下来几小时内天气情况的的确确良好,运气好的话他们大概在傍晚之前就可以回到市区,之后就是收容小组的工作了。

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她刚刚想开口询问为什么需要收容小组到场,基尔伯特却把她还没说出口的话直接截断了。

他侧着脸,对着她耳语道:“那你们恐怕需要快点离开了。”

尽管伊丽莎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还是低声反问:“怎么?难道贝什米特先生终于愿意回到人类社会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基尔伯特因为她的讥讽啧了啧舌。但他此时此刻看起来就像即将做出什么伟大预言的先知。

“就是说这里即将迎来一场风暴了。”他说,“所以想走的话最好快点。”

尽管认为他的话是无稽之谈,但是伊丽莎白仍然亲自确认了一下检测仪器的数据。毫无问题。她抬起眼朝窗外望去,也没有任何风暴袭来的前兆。在天际映照着下方广袤土地的仍然是正在灼烧的太阳。她原本没有理由相信基尔伯特的话,然而出于历来文艺作品情节的安排以及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因为这个预兆而惴惴不安起来。她向驾驶员开口催促:请加快速度。驾驶员照做了。在十几分钟内车厢里还有队员们互相三言两语的闲聊,不外乎是说等到回去之后也许需要上头批准一次休假;后来似乎话题耗尽,他们则陷入了一片沉闷的无声之中去。

这之后她看见远方的天空开始泛黄。她花了一点时间确认那果然是因为沙土大规模地被席卷到天空中所造成的遮天蔽日的结果,同时要求驾驶员按照罗盘指示的方向继续前进,不过她留下的少数侥幸心态也迅速地被彻底摧毁。砂砾撞击车窗发出清脆的扑簌簌的声音,在已经完全看不清周围状况的同时他们的车也陷入了流沙之中。发动机熄火的时候她咳嗽两声,命令所有人最好都留在车里不要动,目前最明智的举动是留在车里等待风暴过境;她又偏过头看了基尔伯特一眼。他神色自若地继续吹起了他的口哨。

她前边的汤姆森清了清嗓子。接着他们听见外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汤姆森回过头对着她比了个简单的手势。“我和巴尔福下去看看。”他声音嘶哑地说,“外面大概有什么东西,再晚一会儿大概是坐以待毙。”

“你别想,”伊丽莎白直接回绝了他的要求,“我说过我们应当——”

他突然拉开了门。

伊丽莎白一瞬间不对劲的预感也被风沙淹没了。透过车门打开的空当沙土直接席卷而入,一瞬间车厢里也暗无天日,她则直接被呛得咳嗽,条件反射地去摸自己腰间的配枪和匕首,虽然在这种状况下这也似乎无济于事。突兀地出现的狂风大过她的想象;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里,她几乎是意料之中地听见自己身侧手铐叮当作响的声音。她反手去抓基尔伯特的手臂,被他踹了一脚,踩着座椅弓起背扑上去,与此同时又听见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基尔伯特咳嗽着,掰着她的手指想让她松开手,而她的回应则是毫不犹豫对着大腿的一刀。

基尔伯特吃痛地闷哼一声。他小声叫了她的名字。

“茜茜——”

伊丽莎白差点因为这个昵称走神。基尔伯特倒是没放过这个机会,他直接抓着她的手强迫她拔出匕首,朝着一个她没有办法理解的方向砍了下去。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勉强弥补他们之间的力气差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妈的,这个疯子——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震惊令她片刻之间无法言语,但这次基尔伯特似乎连本能的痛觉都已经不存在了。他试图扑向车门的那个空缺,被伊丽莎白拽住了衣角,他们在沙土里滚了两圈,天旋地转,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她隐隐约约发现基尔伯特似乎不想攻击自己,就摸索着想抢回自己的匕首。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没法开枪。伊丽莎白在尘埃落定之后才意识到根本没有别人过来帮忙,但此时此刻狂风冲撞着她的身体,她被迷了眼睛,又忍受着针刺一般的刺痛,根本没有余裕顾及到这一点。她听见基尔伯特大声喊着什么——“他妈的,你怎么还和当初一样这么大力气——”见鬼的当初。伊丽莎白去拽他的袖管,摸到他的左手臂,之前她把手铐正是铐到这只惯用手上面——手腕的地方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截面。她的猜测成真了。她歇斯底里地回答他,“你以为这样你就能逃掉吗——!”

基尔伯特不得不卡住她的手腕。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被伊丽莎白绊了一脚,整个人重心不稳地从斜坡前栽下去。他也没放开手。伊丽莎白被他拽下斜坡,小腿勾上不知道是石头还是一小簇荆棘的尖锐边角,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碰上沙土更像是撒了盐粒,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他们花了点时间才停下来。风暴已经渐渐开始停息了。伊丽莎白终于得以看清周围的事物,她踉跄着爬起来,抽出自己的配枪,后退一步,枪口稳稳地指着基尔伯特的头。

德国人吐了口唾沫。他抬起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过来,脸上神色莫辨,但伊丽莎白的注意力不在这里。她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却盯着他当时为了逃脱手铐的禁锢而砍断的手腕。原本应该鲜血淋漓的创口其实早就已经止了血,同时肌肉纤维还在顺着那个截面向外生长。他的手在复原。伊丽莎白因为这个发现喘着粗气,她看着他,然后扣下了扳机。

基尔伯特因为子弹的冲击力向后仰去摔在地面上。在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一动不动,伊丽莎白也没有动弹。她以一种奇特的状态与一具尸体——本该是一具尸体僵持着。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跪下来用膝盖抵住基尔伯特的腹部,将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

“我早就该发现的,”伊丽莎白低声说,“怪不得他们要叫收容小组来……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基尔伯特此时此刻反而镇定下来了。他平静地盯着伊丽莎白的眼睛,额头上那个子弹造成的空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伊丽莎白脑子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不成系统的信息,她第一反应是这个D-857接触了不老泉,所以才获得了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的恢复能力,所以他才可以成功逃出来,并且把D-1596吓到进了医院,现在还因为刺激而念叨着食尸鬼的名字。但她随后又将自己否决。如果是不老泉的话防卫绝不会如此松懈,他们甚至可以,“轻松”地烧掉他。只要烧死他就一了百了。除非他本人就是个怪物。他本人就应该是个收容物。

她明知道枪支已经对他无法造成威胁,但她还是虚张声势地按了按枪口继续逼问。“怪不得你说过你不会死,也对我们的实验内容抱有不满。”她声音嘶哑地说。“你大概经历过不止一次实验。他们以为你死了,但是你没有,于是被加以重复利用了。本来不应该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伊丽莎白探身过来。基尔伯特很想抽一根烟,但他之前确认过,列车上并没有吸烟室,所以就此作罢。他对这一类规章制度的死板态度经常令不太熟悉他的人感觉到有些意外。他在手心里捏着那根已经皱皱巴巴的烟,看着伊丽莎白的脸,一动不动。他也没有开口问她想做什么。

毕竟他们现如今面对了一个他们都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基尔伯特认为自己早就应当死去,但伊丽莎白现在应当仍然保持着如同少女一样光辉的活力才对。他们就像身份进行了互换一般。也许他们幼时确实也做过类似的事——但这大概都算不上是什么谶言。现如今所有事物都已经经历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是伊丽莎白先打破的沉默。伊丽莎白说:“看来我要先下车了,基尔。”

 

虽然她实际上还带着一副备用的手铐,但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她心知肚明实际上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东西都失去了拘束效力,更何况她会死,但基尔伯特不会。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他们僵持着的时候伊丽莎白听见身后有靴子踩在砂砾上面的簌簌的脚步声,但当她用眼角余光望去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她看来与她的队伍已经彻底地失去了联系。基尔伯特倒像是比在车上的时候还要轻松;他挂着那种令人生厌的笑容,示意她冷静一点。

伊丽莎白也是非常迅速地泄了气,就如同夜晚在沙漠里气温也急速下降一样。她收回枪,重新放进皮夹,然后伸出手把基尔伯特拉起来。她脑子里还想着基尔伯特之前对她那个语气亲昵又可以算得上极为熟悉的昵称。她与基尔伯特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随后开口问他:“所以是你要求的?”

基尔伯特耸耸肩膀。他摊开双手。

“本大爷之前骗了你。”他说,“我杀过不少人。但入狱这件事,很不幸地,不是因为本大爷杀了人。不过也不能说是陷害……我自愿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坦白,”伊丽莎白回答,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如果我没有发现的话,你该不会就这么乖乖和我一起回去吧?我真不敢相信他们会让你做D级人员。为什么你没有被收容?”

名不副实的D-857又对她笑了起来。他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然后吹了声短促的口哨。“我不是对你说会有风暴吗?”

伊丽莎白沉默了。

“你故意的。”她咬牙切齿地说。“只有这一条路。是你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本大爷当初被带走做D级人员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基尔伯特漫不经心地答非所问,“他们先让我测试的是你们的那件旧衣橱。你知道那个吗?你应该知道。他们让我试了试衣橱里面那件帽檐破损的连帽衫,一个小时之后本大爷就被走火的枪爆了头。然后他们就发现,我死不了——”他停顿了片刻,“虽然我早知道我死不了。”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他。她沿着自己口袋里罗盘的指向前进,基尔伯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一开始确实以为我接触过不老泉。但是他们试图烧死我的行动也失败了。”基尔伯特几乎是自嘲地继续说道,“毕竟本大爷是确确实实的不会死。他们本来应该把我收容的,但是最后改主意了。因为本大爷装作死一次就失去一次记忆,这倒是免除了不少麻烦。你知道,毕竟,你们的人都想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问题就是,本大爷他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他们开始尝试。不过你们已知的,大概不仅仅是不老泉。”

“——所以,茜茜,你说为什么本大爷不会死?”

“你对刚刚相处没多久的女性都叫得这么亲热吗?”伊丽莎白烦躁地说,“我又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会死?”

“后来他们大概打听出了本大爷到底是什么东西。”基尔伯特解释道,“但是这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我不会死。本大爷是指从科学的角度没办法解释,不过你们之中毕竟也有亚伯拉罕教徒,所以单纯提到科学也站不住脚。——我逃出来之后和他们交涉过。我说如果你带着那群食尸鬼过来的话,本大爷倒是可以考虑回去。”

伊丽莎白突然屏住了呼吸。她想起高叫着食尸鬼的D-1596。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干涩起来,而基尔伯特恐怕就在等着她现在的反应。“巴尔福。”她艰难地说,“这明明没有理由。难道他们真相信那个真伪难辨的18世纪的老家伙留下的那本书真能让死者复活?”

“大概,”基尔伯特说,“毕竟是本大爷认同的。不过你手下那个到底和他有什么亲戚关系,本大爷也不知道——我们到了,茜茜。”

伊丽莎白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过去,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具笨重的黄铜棺,而抬着棺材的四个人,蒙着黑色的斗篷与面纱,缓慢地将棺材放下来。每个人都缄口不言。她现在更是确认基尔伯特是故意将她引到这里来的,但现如今她反而因为突发状况得到确认而冷静非常。她环顾四周,倒是意外于并没有更多的人聚集于此。一不做二不休。她猜测棺材里应当是早就应该腐朽的老巴尔福——但他可能因为食尸行为而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谁知道呢——她走过去,就像怕自己反悔一样,一把推开了棺盖。

里面什么都没有。

基尔伯特走了过来。他拽住了她的手腕。伊丽莎白眯起眼睛。基尔伯特又开始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然后他说:

“你本来应该在里面。但是你现在不在了。我对那些人说,你复活了——他们以为你是因为尸食教典而复活的。但是我知道不是——

“现在轮到本大爷问你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后来在与垂死的太阳的交谈中,整支队伍都已经濒临灭亡了。在他们真正地步入灾厄之前,其他的有形之物消逝得更快,与其说是生老病死,不如说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存在所吞噬,在胃酸或者类似东西的作用下,最终趋于无形。基尔伯特从仰躺在砂砾上的同伴口袋中摸出烟盒与火柴,他凸出的玻璃泡般的眼睛看着他,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他只是沉默地划着火柴,点燃那根皱巴巴的卷烟,深吸一口,侧过脸瞥了一眼同样沉默的伊丽莎白。

他说:“你不该跟来。”

伊丽莎白摊开双手,把那把匕首扔到他脚边。她说:“你也不该去死。”

“我没办法死。”基尔伯特干巴巴地回答,“本大爷就算想死也死不了,但是茜茜,你不一样。你现在反而是随时都有可能死。”

他停顿一会儿,抬起头看向她。他这时候真的是彻底的局促不安了。

“我在乱来。”他说。

“你难得乱来一次。”伊丽莎白头一次对他如此温柔,“而且毕竟你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基尔伯特,而我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伊丽莎白。我们现在被允许乱来。”

基尔伯特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这不应该,茜茜,”他说,“我们现在在这里,是最后的走投无路。本来像普通人一样会死的人应该是我。准确来说我早就该死了,但是你不应该。这根本——这根本没有道理。”

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会死——为什么不会死?我们都听说过永垂不朽的象征,但是我们从没有想过象征到底会不会死。象征死去会是什么样子?真他妈的是个笑话。象征又是什么鬼东西?”

伊丽莎白伸过手。她揽着基尔伯特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你可以试最后一次。”她提议,“等我死之后你可以说是你杀了我。你可以把我的尸体留在这儿。那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所以你是故意来找我的?”伊丽莎白反问道。“你一开始就盯上我了,才甘愿做个D级人员?”

“茜茜没复活。”基尔伯特缓慢地说,“因为这又不是她。她的皮囊里面装着其它的什么东西。虽然本大爷不知道你是什么,不过其实也没问题,毕竟目前为止我其实都没有做过算得上是出格的事。虽然本大爷彻底失败了,但是——”

 

基尔伯特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伤心,惋惜,或者遗憾,类似的情绪实际上统统没有。恰恰相反,他看起来异常自信。虽说他一直以来都很自信,但现如今,比起之前使用的身份,他反而更加笃定他愿意看到的事情即将发生了。毕竟他不再身不由己。

伊丽莎白站起身来。她想走过去打开隔间的门,手接触到门把手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对着基尔伯特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说:“你用不着等我。”

基尔伯特说:“你会回来。”

她说:“也可能不是我?”

基尔伯特说:“你会回来。”

 

基尔伯特重重地吐了口气。他胸口心脏的位置,被超越自然乃至地球的力量的怪物捅了对穿,而现在那个黑洞洞的流出大量鲜血的空洞也正在愈合。他几乎要把肺部积攒的所有空气都吐露出来,而这之后,他看起来非常愉快。他想起他重新踏足基金会机关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认识他,而这显然对他来讲是件好事。他想起之前与人探讨过人类精神与肉体的结合与分离,现如今却摈弃了那个时候思考的一切成果。

他现如今已经不用顾虑了。他用不着像几百年前那样,被加诸于身的责任束缚,换句话说他逃离了被拴着的无限生命。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并不同。和伊丽莎白死去的时候不同。他好像又抓住了一线生机,也不否认自己的爱是野兽般的本能。

现在那副皮囊里面装着什么都没关系。披着人的外皮但体内就是个怪物都没关系。那就是他的伊丽莎白。那是与他青梅竹马,小时候就开始喜欢,后来没办法拥有,却至少还有那么些鲜活的爱情留下的伊丽莎白。他要去追上她才行。至少他目前为止,没有办法死去,那他就能追到天涯海角,说不定还可以追到星星上去,在南鱼座上面对她求爱。那是他的伊丽莎白。就算重新追逐大概也没关系。说不定他追上去的时候,还能再开口问一句,“你看没看过天生杀人狂?”


Fin





重新看了一遍,当年写得确实很不成熟,故弄玄虚的部分居多,不过故事线其实是一条直线:

国家概念消失之后普洪两人本以为自己会死,但事实上并没发生什么改变。为了弄清楚他们的存在方式两人加入了基金会,但在一次行动中普发现自己的伤口会很快愈合,但洪却没有,于是他做了个实验,发觉自己仍旧是不死之身,反过来推断洪变成了普通人。在洪死后普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去寻找永生的秘密,后来故意以D级人员的方式重返基金会,遇到了身体被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生物占据的洪,这样的故事。

大概是对于国家化身存在方式的浪漫化猜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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